一袖离分

那些你很冒险的梦我陪你去疯

覆雨（32-34）

01 31

32.

——“如果两个人因为误会分手了，那么谁是需要负责任的那一方？”

王源手上正忙着看自己最近播出的那部新剧官博下面的评论，听见刘志宏这句话以后眼珠上挑，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废话，当然是误会的人。”

刘志宏一愣，从杂志封面上抬起头：“我没问你。我读标题。”

“哦。”

他不接话还好，他这一接，刘志宏反而八卦心起，扳着木质椅子的边缘，蹭着小碎步挪到了王源身边肩并肩。王源偏头瞅他：“你干嘛？”

“我俩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不玩，你想问啥直接问。”

“嘿嘿。”刘志宏向来不会和他客气：“假如。我是说假如啊，王俊凯突然回国了。你会咋样？”

王源听罢故意嘴边抽动一下，顺便用沉默来表达这个问题的无聊程度。刘志宏啪地拍在他肩膀上，丝毫没有气馁：“换句直白一点的。如果他回国，你要不要和他再续前缘啊~”

这是刘志宏在听到一些关于王俊凯要回国的小道消息之后第一次同王源试探，也许是出于好奇，他迫不及待想提前知道王源的想法。没料到对方要比自己想象得果决，只用了两个字来回答他：“不要。”

刘志宏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一脸嫌弃：“你少来蒙我，你自己心里有数。”

“……什么数。”

“就你俩之间的恩怨啊，但凡把你这事儿搁到任何一人身上，都恨不得和王俊凯老死不相往来再也不要看见他的任何消息。可是你呢？你没事老搜他微信看他头像干嘛？没事给他朋友打什么电话？那间公寓你还想租多久？嗯？”

王源抿着嘴终于从手机屏幕前抬起头给了他一个白眼：“你不说话，能憋死吗。”

“还成。我不就好奇嘛。”刘志宏揽着他的肩膀，和他低头讲话，忽然变成有些认真的语气：“哎，我认真问你啊。他要是真回国，让你俩就像从来没认识过那样，当对方是路人，你是想这样么？”

王源由着他手臂的力道而压弯着腰，颇为认真地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这样一副场景，良久后他咬了咬下唇内里的一小块软肉，他说：“也不是……特别想。”

不是特别想。

就是说，不想。

三年，可以改变一个人很多。

他曾经为了这段仓促结束的感情而难过，为当初的欺骗而心有愧意，说服自己这最后的结果不能都怪王俊凯。

——可是凭什么呢，除了最开始的隐瞒，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他曾经恨得咬牙切齿，连做梦时都梦见王俊凯知道真相以后回头来找他，他出手上去就是一拳，然后潇洒地留下一个倔强的背影。

——可是梦醒之后他忽然希望梦里的自己回一下头，再看一眼王俊凯有没有像以前被误会的自己那样伤心。

他也曾经发誓再也不要想起这个人。自打相遇之后，他的心里再没有一刻平静的样子，那一池春水就此被桃花搅乱。

——可是，爱的也是王俊凯，恨的也是王俊凯。都是他。

你说用情至深时热切盲目，恨之入骨时却又因为他辗转难安。

这样的一个人……要在面对面时当做一切往事都从来没发生过，怎么可能呢。

走在金色平面镜包围中的走廊里，王源在斜前方的墙壁上看见镜中的王俊凯，这一刻他竟然说不出心里纷乱情绪的重心到底是落在了爱和恨的哪一边。

他会被王俊凯影响情绪，那就是还爱咯？可是终归回不到从前了，他并不想再有过多的招惹，那就是不爱么。

不管出于什么心理。想知道他这些年离开自己以后都遇到了哪些人、做过哪些事，却又没办法开口，怕听见他说出的事实不遂心意。

王源如是，王俊凯也如是。

既然不再做情侣，王源自然也是凭真材实料进入他和众审核视线里的，这个角色其实已经十有八九是王源的囊中之物，但是王俊凯并没有挑明。

就像现在王源说要送他回房间。王俊凯走在前面，时不时瞥一眼右手边的镜面墙，不知道是在看自己身后的影子还是确认王源有没有跟上来。

电梯眨眼间便到了十楼，王源还跟在他身后，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他的肩胛骨。

“到、到了？”王源揉揉额头抬起眼，看见王俊凯刷了房卡进门，扶着门边让出空隙，明明是邀请他进门的姿势，却迟疑着没有开口同他讲话。

王源说要送他，那他该礼貌地问他要不要进去休息一下吧。就像是串个门……朋友之间。

王源看着他微微低头的脸，也不确定他的举动到底是不是自己想的意思，在片刻后旁敲侧击般问他：“你要现在休息吗？”

“还早。”王俊凯顺势接了他的话：“你要喝点醒酒的果汁么。”

王源在沙发的一角搭了点边，有些好奇地环顾四周观察着王俊凯房间的构造。

屋内很干净，陈设简单，是对方一贯的作风，因为住的日子尚短，所以存有的私人物品很少，大多是酒店原本就提供的。面前的茶几上有几本杂志和一摞文件，也都是整整齐齐码好的。

王源有时候也会想，这些年王俊凯就算变了再多，不再是学校里面那个背着双肩包、头发一不留神就被风吹乱的少年，也总保留着许多他所熟悉的特征。

他还是他，即便某一秒看好像与以往判若两人，那些回忆也都恍若隔世，但是王源知道，有些事实，自己是避不过的。

王俊凯还是王俊凯，就是他当初喜欢的那个王俊凯，就算告诉自己喜欢的只是过去的影子；就算心里还记得他是怎样狠狠推开过自己怀疑过自己，但当这个有血有肉的人再一次活生生站在他面前时，他砰砰乱跳的心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根本就管不住我。

王俊凯斜靠在右前方的桌子上，一言不发地微侧着头，垂下眼帘来看他。长长的浓密睫毛似乎能完美遮住那双瞳孔里千变万化的情绪。

王源像被那一双眼睛吸引，不自觉地望了过去。空气中流动着说不出的尴尬，见对方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倒像是在等着自己，他就坐正了些，下巴轻抬，看向那一摞文件询问他道：“我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

其实他也没明白王俊凯为什么会忽然问他要不要进来喝点果汁，因为就只是“送上十楼”，已经是自己头脑一热之下很荒谬的举动了，说出口也是全凭冲动的本能反应，毕竟他们之间似乎已经不是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叙旧的关系。

事已至此，他不得不承认，他至少是想念王俊凯的，不管以何种情感来想念。

当年直转急下的剧情实在让人太猝不及防，这让他连此时此刻王俊凯客气疏离的表情，都没办法坦然习惯。他前一天还沉浸在热恋的甜蜜中，下一秒就面临最残酷的猜测和怀疑，甚至没得到辩解的机会，就生生与曾经最亲密的恋人相隔了一万多公里，不再经历同样的白天黑夜。

这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王源心里怕了，可明明胸腔中藏着活活撕开的血肉模糊的伤疤，他却好像着了魔一般怎么也抑制不住想要靠近对方的冲动——王俊凯邀请他进去坐坐，他就毫不犹豫地点头。他以为对方有话要对他说，而自己心中正巧也有千言万语迟到了好几年，没有来得及吐露——当然即使说了，那人也不见得会相信。

可王俊凯给他的只有沉默。

他并不知道王俊凯仍在看着他兀自出神。

那双眼睛还是那样漂亮，杏仁状的，又大又圆，清澈，明亮，不掺一丝杂质，永远流动着波光，好像住了一整条银河在里面，熠熠生辉。

他曾经是那样迷恋这双干净的眼睛，反复亲吻流连过无数遍，即便是现在，嘴唇也能牢记它的温度。

但事实鲜血淋漓地告诉过他，那都是虚假的，他眼中曾经最美好的王源，只是演技精妙罢了。

王俊凯略微眯起桃花眼，收回了投放在王源身上的目光。他只用微微摇头来回答了王源刚刚的问题，并摆出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低头抿了一口果汁。再次抬起头时，他看见王源的视线在自己的手上流连。

他以为王源在看果汁的塑料瓶，下意识拿到眼前也跟着看了一眼。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王俊凯带了点疑惑地抬眼，却看见王源已经站直了身子朝自己走过来，那只浅蓝色的塑料瓶就在主人的手心里微不可察般动了一下。

王源在他的面前站定，他就沉默着等待王源接下来的举动。他看上去十分冷静，但实则却在用力平稳住自己的呼吸，心脏的沉重跳动像是缓缓砸向水泥地面的坚硬重锤，企图破开四分五裂的口子。

王源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创可贴来，抿着嘴唇低下头，尖巧的下巴依然是上天赐予的最完美的弧度。若是从前，他这样一敛眉一垂首，王俊凯就已经控制不住地要去吻上那双红润的索吻唇了。

只是时过境迁，什么都不再一样。

王俊凯就不发一语地看着王源轻轻地伸出一只胳膊来，然后用他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握住了自己的左手。被握住的那片皮肤瞬间僵硬起来，王俊凯垂着目光，看着王源撩起他的小指，然后认真地在先前无意中割破的小口子上动作轻柔地贴上了创可贴。

那是他自己都隔了好久才发现的伤口，对方又是怎么看见的？

王源的手指是冰凉的，但王俊凯的却是滚烫的，干燥，并且宽厚。王源轻轻捏着那只手，皮肤触碰的感觉像是荒漠求生的人找到水源。那道伤口还是早上试镜的时候偶然发现的，即便它那么细微，那么浅，微不足道到对方本人都根本注意不到，可王源还是注意到了。

呼吸间还有近在咫尺的些微酒气，令人目眩，他握着那只手，把触感粗糙的创可贴缓缓抚平，再抚平，明明已经不再需要任何多余的动作了，可他就是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就好像想用全部力气去感受皮肤上每一道熟悉的纹路，精确测量出它此刻是何种温度。

而王俊凯也没有拒绝他，没有使出一点力道来抽出自己的手。

这一刻月光还是美的，从酒店房间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纯白似雪。薄薄皮肤下滚烫的血液在翻滚，在沸腾，像是能灼伤紧紧与自己相叠的那个人。

“王源。”王俊凯敛起桃花眼，可下半句话还没有说出来，对方就烫到般放开了自己的手，而后往后退一步，抬头礼貌道：“你早点休息吧，我先走了，晚安。”

王源脸上摆着好不容易才能维持的笑容，抬头的一瞬间，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眼底已经凝结出薄薄的水光，染红了眼尾。

王俊凯往后靠了靠，尽量平复着骤然缩进的心脏，控制着自己不带任何感情地“嗯”了一声。

几秒后他才稳住呼吸，抬头去看那人挺直的背影。他知道的，对方虽然在学校里是大名鼎鼎的风云人物，可毕业后混得却并不尽如人意，明明一直被寄予一线的厚望，可却总在三线来来去去地徘徊——尽管在滚滚的毕业生人潮中已经算不错了，可与他们曾经向对方神采飞扬地约定过的那些心高气傲的梦想当然是大相径庭，他一直庸庸碌碌地演着一些无聊透顶的角色，消耗转瞬即逝的青春。

要说现在的身份，王源显然是比不过自己的，还需要将他视为上司或说是领导更贴切一些。王俊凯忽然想到，他也曾在爱情里不计回报地摆低过姿态，包容着一切他觉得应该体谅的。可是结果，却不是想象中的样子。

刚刚王源用那样温柔的动作拉住他手掌的一瞬间，王俊凯的心中有个声音忽然在说——

久违了。

那个曾经让他陷入爱情中的少年，好像还在他身边。

那一刻他几乎忘记了他们曾有过的所有的不愉快，置身于课本书桌前，悄悄在桌下摸索到恋人的手指，偷偷确认一下周围有没有人在注意他们。然后牵手，感受十根手指紧紧相扣的烫人温度。

王源……还是王源。

就像他光凭那一个穿着简单白衬衫的背影，就还是觉得，王源和在学校里的时候一样闪闪发光，惹人注目。哪怕他此刻是一个籍籍无名的人，王俊凯也觉得他比自己见过的所有红得发紫的一线明星都要夺目耀眼。

王源是会有成就的人，他是注定要发光发热的人。无论是放在三年前还是三年后，王俊凯都敢笃定得毫不迟疑。

即使……他曾经被欺骗过。

脑海中逐渐浮现的两个字忽然在他的头顶浇下一盆冷水。

王俊凯猛地回过神来。

他单手抽掉了箍在领口的领带，快走了几步随手扔在枕边，胃中的酒精没有使他低迷，反而恍若提神剂般令大脑愈发清明。他从茶几上的那摞文件中抽出用长尾夹固定好的剧本，翻到昨天审到的地方继续工作。

他企图用工作来让自己安心。

或许是今天王源在试镜中的表现太过出彩，他脑海中的反一形象已经由模糊的人影转化成王源的样子。翻阅审核过许多页之后，他渐渐感觉小指上被那块割开的皮肉正在阵阵发痛，像是偏偏要提醒他刚刚都发生了什么似的。他一贯自诩冷静沉着，绝对不允许自己在工作时三心二意，终于在几分钟的凝视过后渐渐逼着自己进入了剧本的世界。

王俊凯审完了最后一页A4纸，编辑好的修改邮件已经在屏幕上预备发送。他的编剧每天都像是夜间工作者，邮件发过去没几秒就收到了确认回复。估摸着明早才会收到后续邮件，王俊凯看了一眼屏幕右下角凌晨两点的时间显示，知道自己再不睡觉明天恐怕就起不来了。

洗漱完毕的他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着却一点都没有要睡着的感觉。他觉得累，好像同王源之间重逢后的每一次对话都在渐渐消耗他的精力。

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再看见王源对自己小心翼翼显露关怀的样子。就像一流温水在心间淌过，就算再想无动于衷，还是会有片刻被温暖的感觉。他甚至希望王源能对他冷淡一些，既然不爱自己，那就要做出相应的姿态。不然他会以为……

不，他又怎么敢再自作多情。

难道三年前王源给他的教训还不够吗。

王俊凯缓缓从被褥里伸出那只贴了一块创可贴的手，在半空中用力伸直，不够柔软服帖的亚麻布卡在小指指节中央，褶皱被堆成不规则的凸起。

王俊凯眯着眼睛盯着它看，脑海中不知怎么闪现过王源低头时露出的发旋，和那双冰凉的手抚在他皮肤上的触感。王源的指尖有湿润的汗水，或因紧张而不敢用力的贴合动作，数次抚平创可贴时紧抿的嘴唇。

王俊凯失神片刻，不肯向内心承认——时过境迁后的自己竟然还能因为王源这些细微的表现而心动。

他就像是一直在输，从来没有赢过。

他还是……

爱……？

骤然加快的心跳令他猛地回过神，神经质般抽回那只手，迅速将创可贴撕了下来。粘黏的医用胶条生硬地从皮肤上剥离，然后一秒未停被他扔进床头边的垃圾桶。

不用看也知道，小指上一定马上泛起了红。

不过几秒，王俊凯感觉到灼烧般的火热。

疼。

33.

自从试镜之后的那天晚上和王俊凯打了照面，王源的心里好像揣了不能与外人说的心事，助理还一脸关心地问他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他的第一部电影快要上映了，虽然是低成本的言情片，还是有一众粉丝为了他特意赶去看首映礼。他依旧是男二，讽刺的是男一正是比他入行还晚的新人演员，王源在旁边站着，露出职业式的浅笑。

王源想，一定是因为他又见到了王俊凯的缘故，所以在聚光灯下接受提问之时，他忽然回忆起大二那年站在台上举起奖杯时的重量、回忆起他们曾经并肩斩获荣耀时欣喜若狂的激动。那之后站在过更大的舞台，他也会高兴，但是那份喜悦，竟不及当初的十分之一。

王源在忙碌的宣传期里做了一回空中飞人，四天之内辗转三座城市，跑了五条通告。在回B市的晚班飞机上睡得昏天黑地，走出机场只觉得头痛欲裂，恨不能长一双翅膀立刻飞回家。他经纪人这次没有跟队留在了B市，开了车等在外面接他，王源气恹恹地坐进后座，刚刚靠在车门闭目养神就听见经纪人略带兴奋地和他说：“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王源已经身心俱疲，瘫在那眼皮都没抬，气息不稳地回答她：“坏的不想听。”

经纪人回过头来伸手拍了他一下，可见是真的心情大好：“我偏就只说坏的。”

“……”

“你现在可以选择去旁边酒店开钟点房睡三个小时，或者现在我开车带你回家，两个小时收拾行李。六点钟半的飞机，九点降落。”

王源听罢仿佛回光返照般猛地直起上身，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什么？！你再说一遍？！”他听清楚了，就是因为听得清楚才更显绝望，一百个不愿意接受现实。

经纪人眉眼带笑，打从心里替他开心：“现在告诉你好消息。试镜过了，那个角色是你的了。恭喜我们源公子~”

王源由震惊转为怔愣，几秒的缓冲过后一扫刚刚的疲倦，连抱怨里都带着雀跃：“怎么不早说，那我还飞回来干什么。”

“我一个小时之前才接到准确消息，连机票都是半个小时之前订的。其实本来可以后天再去的，但是老板听说Karry乘的是这趟航班，说什么都要让你一起跟过去。你知道么，公司里那么多人去试镜，只有你通过了。”

王源几乎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过去，听完以后眼睛又亮了几分：“只有我吗？”

“对，只有你。”

王源心中一颤，被肯定的喜悦带着无法言说的震撼几乎冲淡了他的所有不满情绪：“不回家了，就去酒店吧。我觉得我再不补一觉黑眼圈都要出来了。”

随后王源也没忘了给刘志宏在微信上留个言——【嘟嘟就再拜托给你几天，哥去奋斗了886】

虽说是一趟航班，王源却没什么机会同王俊凯讲话道谢，哪怕打声招呼。

王俊凯看起来也是熬夜之后早起困难的样子，登机之后就蒙上了眼罩，一脸的生人勿近。

下了飞机又转到横店的大巴，剧组人员有的早就过去准备了，这次是最后一批，那么多人分乘了不知道几辆车，辗转数个小时之后才总算到了入住的酒店。虽然后天才是开机仪式，但是来到酒店之后出来迎接的演员也不少，其中还有许多熟悉的面孔。王源在飞机上拿到了剧本，上面的演职员表他匆匆看了一眼，男主之前有过一次合作，女主只在那次公益活动上打过照面，正是经纪人提到过的梁若思。

王源又累又困，完全是强打起精神来面对前来问候的合作演员。

梁若思身穿简单的衬衫和牛仔裤，留着到肩膀的中长发，走过来时脸上带着很友好的开朗笑容。她礼貌地伸出手来，王源就点点头与她握住。

相貌出众的女子歪头略带俏皮地笑道：“王源，又见面啦。”

王源一愣，略微有点诧异于她语气中的熟稔——毕竟他们也仅仅有过一面之缘，而且那一回两人之间连私下的交流都不曾有过，基本还是属于陌生人。

“很高兴可以和你合作！”梁若思见他微怔，倒也不尴尬，自己把话说下去，“我很喜欢看你演的戏。”

“谢谢。”王源眉目一弯，心中也了然对方多半是说的客套话，毕竟他那些脑残剧要不是出于职业素养他自己都不会在播出的时候观看。

王俊凯从一众工作人员中走出来，包围着他的人也识趣地散开了。王源见他正在走向自己，刚要抬脚去迎，只听见王俊凯不带任何情绪的平常语调：“不是说明天到么，今天通告赶完了？”

王源脚步停滞，接着看见梁若思转过身去，才反应过来这句并不是在说给自己听，登时有些尴尬地拽了拽衣角。

“刚到五分钟~听李哥说你今晚要给他讲戏，那我说什么也得赶回来凑个热闹嘛。”

“也好，那就今晚一起了。”

王源数次仰头想和王俊凯打声招呼，却踌躇着在这般情景下该叫他什么合适，一时间也没找到插话的机会。看他也是没空搭理别人的样子，王源觉得自己再在这一直杵着也不是回事，他低头想溜，没料梁若思竟又转身同他搭话：“王源要不要也一起？会不会太累了，我听说你连续飞了好几个小时，实在不行就赶紧上去睡吧。”

王俊凯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波动，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梁若思关切的表情，再看看王源显然不知道如何接话的迟疑，唇角不自觉动了一下。

王源自打她第一句话说完以后就没再想其他，只有些试探地叫了王俊凯一声：“导演……”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用这个称呼叫王俊凯，出口之后他自己都卡了一下。这个称呼陌生，不知不觉间拉长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果然，他这一声导演喊得王俊凯迅速回了头。王俊凯又听见王源询问他：“晚上我都闲着的。要不打扰的话一起讲吧，我们三个的对手戏好像也挺多。”

王俊凯其实直到搭上从杭州到横店的大巴时才知道王源也是乘同一班机，他没有故意不搭理王源的意思，虽然他心中的确有些逃避的因子在作祟，可如今听到王源喊他导演，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有人从后面招呼他过去，他来回转了几次头，最后撂下一句：“那也行，就一起。”

梁若思根本没发现这两人之间无以名具的氛围，还笑着和王源约好晚上七点去房间找他。王源勉强扯了点笑意，直到她走远了才缓缓收回僵硬的嘴角。

他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员工，也不是个好演员。他本不该任由被王俊凯左右的情绪牵着走，却没办法不将视线停留在那人的身上。偏偏王俊凯不冷也不热教人揣测不出心思，更使他连一句对话都要在心中过滤一遍才发声。

他们心里都藏着事，难免比以往更要多虑。

随行的助理已经帮王源登记好房间，过来推了他一下：“想什么呢，我来之前宏哥特意叮嘱我一句话，你想听吗。”

王源的太阳穴突地跳了一下，“你别说，我不想听。”

“他让你尽量惨一点，有好处呢。”

王源就知道刘志宏嘴里没几句正经话，登时扯了扯嘴角：“借他吉言，我心里够惨了。”

王俊凯到了房间，原本打算整理完东西先休息一会，只是他将行李箱打开，忽然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脑海中浮现出王源刚刚的那张疲惫得愈发苍白的脸，王俊凯对自己说，他不想欠王源的人情，为了王源的那个创可贴，自己也该去回报他一些什么。

王源的行李都在助理手里，他用房卡刷开房门之后就直接扑进柔软的床铺，在被子里三两下脱掉外裤外衣，缩进去蒙住脑袋除了睡觉再也不想其他。助理跟在他后面将行李箱拖进来，整理好一切后刚刚出门时撞见了王俊凯，对方站在门边，手还背着，像是在犹豫什么。

“王导？”

王俊凯向后退了一步，微微伸长脖子，一眼便看见了在床上裹成一团的不明物体。被他助理撞个正着，也只能拿出了一直背在身后的东西。他手上是一个玻璃瓶，标签在掌心的一面，就这样递给了王源的助理：“让他起床喝了，精神一点。不用着急去找我，自然醒。”

小助理替自家艺人受宠若惊，双手接下了：“啊谢谢王导！”

王俊凯抬脚想走，又想起了什么折返回来，长臂伸进门内拿出请勿打扰的警示牌啪地一下挂在门的正中央，面无表情做完这流畅的一系列动作转身便走。助理站在门边看看牌子又看看导演潇洒的背影，默默咽了咽唾沫。

这国外回来的导演啊就是体贴。她还第一次看到这么亲力亲为关心演员的。

这些王源当然都不清楚，他一觉睡到晚上七点半，是这几天以来睡眠时间最长的一次，还是在白天，醒来以后脑袋里混沌成一片，看了时间都没想起来约好去讲戏的时间在七点，自然也不疑惑怎么没人来房间里找自己。

他瞟到床头柜上的饮料，一看就知道是有提神醒脑作用的，只是标签上的其他配料洋文他懒得看，一边感慨着助理最近心细了许多，一边旋开了瓶盖。一口喝下小半瓶之后王源便起身去浴室洗漱，洗着洗着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好像什么事被自己忽略了一样。

他自己被自己给吓得脑袋嗡地一声，急忙跑出来拿起已经被助理充到满格电量的手机。

——坏了！

王源脸都顾不上擦，甩了甩手上的水直接冲出房门之外，没跑几步猛地砸上迎面走过来的人，就这么用别人家的衬衫撞干了半张脸。王源一抬头站稳脚跟，只见王俊凯愣愣地低头看着，也不知是盯着肩膀上那一块水渍还是仍旧一脸懵相的王源。

房门关闭的声音太大了，王源脑子里还是阵阵的余响，他忽然顾不得看王俊凯现在是什么反应，打了个激灵，转身又跑回门前，使劲按了两下门把手。

再回头时，王俊凯正歪着脑袋看好戏一样挑了挑眉。

——你要尽量惨一点。

王源懊恼地紧紧闭一闭眼，恨不能飞回去撕几条透明胶把刘志宏这张乌鸦嘴封个严实。

王俊凯见他这幅表情也不忍心再旁观：“你先去我房间。我帮你打电话给前台。”

“啊！”王源这才反应过来。刚刚他几乎要把出门之前着急的事忘到了脑后，扶着已经被他捂热乎的门把手立正站着，不知不觉已经流逝了一分钟的空白，他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我睡过头了……”

王俊凯已经拿出了手机，听罢侧头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仍然挂在王源房门上的‘请勿打扰’，语气也不由自主放轻了些：“没事，不怪你。”

34.

王源在进门前深呼吸一口气，推门之后换上了职业式的亲切笑容，疏远却足够礼貌客气。房间里男女主角聊得正欢，见他进来打了声招呼叫他一起。王源手上什么都没拿，自己的那册剧本还安安静静地在背包里挺尸，他硬着头皮走到茶几前拿起了空置的一册，大约是王俊凯自己用的。

演男主的李凌然和饰演女主的梁若思他都不算熟，好在这两位看上去都十分好相处。李凌然是当前一线的大腕儿，王源本以为他会比较难以接近，但事实上对方面对后辈时非常亲切，没有丝毫的架子，这让并不太善于应对这些交际的王源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也在对方幽默的言语中放松不少。梁若思是二线的女星，而且一直走的偶像路线，能接到这个角色也令不少人挺意外的，当然意外程度肯定不会多于向来出演脑残剧的王源将要出演反派一号白凛这一消息。

王俊凯在王源之后跟着进了房间，几名演员都礼貌地站起身来和他打了招呼。王俊凯点点头，状似随意地在王源身边的空位坐下来，他长款大衣的下摆扫到王源的大腿，竟然也让后者心中一颤，原本不自然想要右移挪开一点的心思都搁浅了。

王俊凯手里也没拿剧本，就直接开始讲戏，眼睛始终看着对面。他们之前已经讲了有一会儿了，三位都很专业，明明刚才还是轻松欢快的氛围，转眼就都入了戏。王源也不由正襟危坐起来，尽管不是关于他的戏份，他却也从王俊凯的字里行间努力去揣摩这部剧应有的感觉。对方实在很擅长讲戏和引导，这在几年前那个成本低廉、制作也粗糙的微电影时期，王源就已经深有体会。当时的他们谁都不曾想到，当岁月飞逝，光阴折叠，再一次地场景重叠竟是这般光景。只是当年穿着简单黑色T恤、举着一袋素菜丸子的少年，如今眉目成熟，白色衬衫一尘不染，就连外套下露出的半截袖口上一枚袖扣都精致得闪闪发光。

他不再是那个时候背着双肩包，对着王源再疲惫都会露出笑容的王俊凯了。

也不再是王源的王俊凯了。

狭小闷热的宿舍已经变成了装修讲究的酒店高级客房，王俊凯英挺的侧面在阴影中刻出清晰的轮廓。他表情认真，长长的睫毛浓密地覆盖下来，嘴唇颜色浅淡。眉眼间唯独少了那份从来只为他展现的特殊的温柔。

年少时代做过的那些“大导演”和“著名影帝”彼此相知相爱、携手拍摄名动世界的电影的梦，也不过就是梦而已，转眼只剩可笑和荒谬，变成飘散的灰烬。时光从来不会回头，只有旧人总是在那条所有人都行色匆匆的路上回首远望，以为能捕捉到什么形状熟悉的影子。

当王俊凯开始讲三人戏份时，王源正微侧着头偷看他，于是恰巧撞上了对方转过来的目光。

两人眼神一对上，似是有灼灼火光，烫得王源眼底涨痛。

王俊凯清了清嗓子开始讲戏，这部分剧本方才王源已经自己琢磨过了，但有几分不理解。这种不理解倒不是看不懂情节在讲什么，而是对剧情的发展和安排觉得有不妥的地方。其实他只需要本本分分演戏就好了，编剧又不是他的工作，没必要发表什么并不算专业的意见，给人添堵。可王源一向对演戏有可称执拗的责任感，认为该说的还是要说，何况他也了解王俊凯吹毛求疵、追求完美的典型处女座性格，他绝对不会容忍一点瑕疵。现下这点疑惑他会有，那就代表至少有和他观点一致的一部分观众也会有，为了电影更好，他也觉得自己应该提出心里的看法。

尽管王源一点也不再想和王俊凯有任何一丁点的冲突。

王源坐直一些，喝了口面前的茶水，在王俊凯说完一段话的空隙，犹豫地提出了自己的疑虑。本来满以为自己或许班门弄斧，会得到那人一个不屑的眼神，谁知王俊凯略带诧异地转过脸来，眉梢轻轻上扬。

“那对这场戏你有什么想法？”

王源抬头看了看对面两个演员，捏住手中的剧本，定定心神，才把心中早就想好的词句说了出来。他大概是说了好长一串，指尖下的纸页都因为用力而起了皱褶。

直到最后一个字滚出舌尖，王源仿佛才终于有余力向身边瞄一眼。王俊凯正专注地望着他，一瞬间就好像回到多年前他们彼此相爱的好时光。那双狭长深情的桃花眼中满是惊诧，可又从底下缓缓浮现出一层……惊艳和欣喜。

王俊凯不自觉地向王源的方向略倾身子，靠近了一些。

有些默契和心有灵犀，是与生俱来的，不因任何时间和空间的外力改变。从初识开始，他们之间就有太多共同话题，聊天聊得甚至能愉悦到去外面开房间，也不愿中断话题。这样的体验王俊凯这辈子就只和王源有过，实在令人惊喜到不可思议，当然刻骨铭心。

而就在刚刚那几分钟，他似乎觉得那一种遇见知音的快感又在时隔多年后再一次降临。无论岁月怎样变迁，眼前人在他心里又是如何从珍惜变作怨恨，再到自认为的面对时也能波澜不惊，他都没有办法否认，王源总是能寥寥几个字，就全部恰好掷地有声地说进他心底，弹无虚发，百发百中。

王俊凯其实对王源说的那一段剧本苦恼了好一阵子，可不知是不是因为思维定式而封住了思考的能力，始终没想到解决的方法，好像怎么改都不是那个意思，而王源今天一番话，却让他瞬间醍醐灌顶。

那人只是提议改动了一个非常细微的地方，可瞬间一切就变得自然流畅起来。反应并且消化完他说了什么的那一瞬间，王俊凯整个人都难得地振奋起来，眼睛盯住王源开始与他畅聊。

这个人就好像有什么魔力，能让王俊凯忘记自己身处何方，只想一心与他旁若无人地交流，多年前那个心中怀揣梦想的毛头小子是这样，如今这个已经斩获过许多知名奖项的年轻有为的导演，居然还是这样。

王俊凯觉得好像又回到几年前的盛夏，在人声鼎沸的火锅店，辣椒在舌尖碎开，两人鼻尖都覆着薄薄汗水，眼底却闪着相同的亮光。他们聊电影手法，聊摇滚音乐，聊无尽的光明未来，梦想比生命都伟大。

那是太好的岁月，好到这些年他都不敢回想，生怕发现它是不可追回的过去式，就瞬间心如刀绞，孤独像野兽一样将人不留骨骸地吞食。

而此刻对面坐的还是当年的那个人，一样的好看眉眼，一样的清朗声线，唯一不同的，只有两人之间被时间掩埋过却仍旧线条清晰的、填不上的深深裂缝。

李凌然和梁若思看王俊凯和王源忽然交谈甚欢，都不由一愣。两人也在某些话题时插进去聊个一两句，可很快就发现又跟不上他俩的思路，转眼就落在后面了。那两人就好像熟识多年一样，彼此熟知对方的节奏和频率，时不时的眼神交换，动情到让人恍惚——只是当事人似乎还并没有任何意识。尤其王俊凯，眼睛明明已经亮了，可表情还是板着的，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这两位男女主角见没有自己什么事，多等了一会也就借口对戏先溜走了，把空间留给一打开思路就拦都拦不住的王俊凯和王源。

王源几小时前睡了踏踏实实的一觉，现在很是精神。那两人走后他们聊得更加畅快，王俊凯开始用笔记本记录，键盘打得手指如飞。就这样王源还嫌他记得慢不够细，按着电脑屏幕拖拽到自己面前无比自然地接着他还没打完的半句话继续。

“你这是打游戏练的吗？”王俊凯终于笑了，王源火速歪过头瞪了他一眼然后又不理他继续敲打键盘。

这一切都太自然而然，导致两人几秒后回过味儿来时都有片刻怔愣。

他们的默契一如从前，他们发现，只要说半句就可以令对方心领神会的快意，几乎超越了当初曾发生过的纠葛。他们闭口不谈的当初，不愿想起的过往，如今好像能在一同讨论出的最佳剧情里变为微不足道的小事。

时间飞快流逝，最后一个句号在文档中打出来，王源有种完成了一项成就的兴奋，还以为自己是坐在有靠背的沙发上，便放松下来抻了个懒腰顺势向后一倒。王俊凯的手比大脑快了一步，刚刚探身凑到屏幕前就发现了王源即将后仰的举动，手臂一拦。

王源的后背靠上他伸过来的手掌，一半的重量压在一只手上的感觉令他迅速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后面并没有靠椅。顿时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直起身：“呃……我刚没注意。你快看一遍，我有没有哪里写错的。”

王俊凯一顿，眼里的温度忽然像想起什么般又迅速降了下去。王源清清楚楚看见了这种变化，放在腿边的手指紧紧攥成了拳，修剪整齐的指甲掐着肉，那点微微的刺痛就从掌心顺着血液蔓延至胸腔。

王俊凯此刻已经转过脸，专心致志地浏览屏幕上王源刚刚打完的一页剧情，那只扶过他的手臂已经收回去拄在膝盖上。王源喉结滚动两下，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目光，那人看剧本，他就怔怔地偏过头去观察王俊凯的侧脸，原本握紧的拳头徒劳地缓缓松开。

太久没有这样紧靠着在同一空间里静静地共处，王源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清晰而急促。这颗心好像在任由能轻易牵动自己所有情绪的那个人搓圆捏扁，拉扯出无法忽略的切肤疼痛。

可不该是这样的。

回到房间之后的空落感与之对比太过鲜明，王源放松了身体陷入柔软的床褥中，停留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只有刚刚王俊凯歪头的那个笑容、揽住自己后背那只手的温度、还有最后他离开时轻声却友好的一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