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袖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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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一路疾驰的车子停在了一家商务酒店的门口，王俊凯大概能猜到是王源住的地方。这次他没有等王源开口问，因为他怕王源会突然开车门走掉。

“源源，你想问什么，现在就问吧，我都如实回答你，好吗？”

 

王俊凯的声音温柔，好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哄着他。王源听见他的称呼嘴唇不自觉的抿了一下，将目光由窗外移到前方的后视镜。他坐直了身子，语气也很认真，没有一丝犹豫，他一定要弄明白——从前他和王俊凯之间就是因为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弄明白，才让这份看似深刻的感情一直那样岌岌可危。

“你刚刚说的对不起，是不是在说三年前？”

王俊凯按紧了掌心里已经被捂热的方向盘，正面回答了这个问题：“是。”

 

王源倒吸了一口凉气，企图缓释心中难以一时间平复的震撼，手指不自觉蜷缩，在毛绒的车垫上留下白色的抓痕。

“你是怎么知道的？”

“并不只是通过一件事。如果非要追溯到源头，那应该是从看到我的车票开始，我本以为你不在意过去的感情了……没想到车票你还会留着。”

 

果然，那张车票果然不可能就这么在王俊凯眼中一看一过，只是王源没想到会引起王俊凯的猜测。不知道算不算是因祸得福，或者说是幸运呢。王源发出了一个气音，不知道是不是在苦笑自己。又听见王俊凯说：

“那之后我一直问自己，当年是不是实在太冲动、太幼稚，只把眼前看见的当作真相，是不是其实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是不是我亲手把这份感情逼到绝路。后来……因为机缘巧合，知道你拒绝了很多应酬。才猜测你一直都是这样吧……你怎么会为了什么利益去违背自己的原则。再后来回学校，听你导员讲了你当初接那部剧的过程……才发现，真的是我误会了你这么长时间……对不起，源源，我其实早就应该自己想明白的，我……”

他以为自己爱得那么深，以为自己掏出一整颗心，倾尽全力付出了所有，可那一年料峭春寒时，他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能给自己爱的人。

 

也许是哪一句话触动了王源的内心，他在一瞬间感觉到鼻间汹涌的酸意，眼底又辣又热，他猛地窜到门边用最快的速度扳开车门。王俊凯根本没料到他会突然动作，等到王源已经跑进了酒店的大门他才反应过来，赶紧就要起身，却被安全带勒得弹回座位。他慌张地解开想下车去追。

可王源跑得太快了。王俊凯在旋转门里眼睁睁的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里面的人躲进他看不见的角落里，也无法知晓现在的王源是何表情，只能看见他微微颤抖的瘦削肩膀。

 

王俊凯跑到电梯口，使劲按了几下上楼的按钮。可是显示屏上的数字并没有因此而停止，逐个递增一直到达二十二楼。

等到王俊凯乘电梯到达的时候，已经不见王源的踪影。

 

在二十二楼的走廊里焦急得打转的人一遍又一遍拨打着王源的电话，终于在不知道第几次的时候接通了。还没等他说什么，王源便先开了口，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鼻音也显而易见，听得王俊凯一阵心疼，恨不能立刻把他抱进怀里。

“你这几天……和我说话聊天……都是因为你想要和我道歉？是不是。”

王俊凯正寻着听筒之外的声音，企图找到王源的房间，他稀里糊涂就点头答是，又觉得这说法并不准确：“嗯……但是我只是，只是想对你好……”

“你是在补偿我吗？！王俊凯！”沉默了几秒后，王源声音忽然拔高，激动的语气已经控制不住，他咬字生狠，“你觉得亏欠我了是吧？那你就欠着吧。”

 

“源……源源？”还没等王俊凯说下一句，电话那头的人已经挂断了电话。再次拨过去已经是冰冷而机械的关机提示音。

王俊凯已经站到了一道门前，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错，刚刚王源喊出那句话的时候，他似乎听见了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王源现在，不能面对王俊凯，看一眼都不能，听一点声音也不能。因为他害怕下一秒，自己会忍耐不住在他面前哭出声音来。

 

王俊凯像以前一样叫着他的昵称，嘴里说着误会了他这么长时间，很对不起。

明明是个自己应该要开心的道歉，明明也希望他知道这些曾被扭曲的事实。

王俊凯知道了自己一直以来坚守着的甚至有些偏执的原则，也知道了当初的自己有多么爱他。

终于知道了么。

可是你怎么……这么晚才知道啊……

可是王源还是很委屈，比之前的任何一次掉眼泪都要委屈。

 

王源的眼眶已经一片通红的样子，王俊凯突然的忏悔令他猝不及防，像是一块巨石轰隆一声就砸在他身上，他根本没想好要怎么应对。而讽刺的是他片刻之前还在因为王俊凯的到来而感到欣喜，现在想想，只觉得心头的血液都凉了下来。

所以……你这几天的示好和接近都是为了道歉啊。

 

还以为是因为什么呢。

 

王源将手机猛地摔到远处，顺着门框滑坐在地上。他真的很不想承认，就在那一个转身，他看见王俊凯在椅背后咬着蛋糕朝自己露出那么温暖的笑容，那个瞬间他几乎要以为——

王俊凯重新喜欢上他了。

 

 

 

站在门边迟迟不敢轻举妄动的人听到门里传来一声闷响，是什么东西摔在地毯上的声音，不是很大，王俊凯却立马联想到，是王源摔了手机，或许还撞上了床脚之类的东西。

他顾不及考虑那么多，立刻用手掌用力拍了两下门，焦急道：“源源，你怎么了？刚才是不是撞哪儿了？疼不疼？”

里面却一下子就没了动静。

不知为什么，王俊凯似乎能在这静谧的空气中感觉到对方每一秒的呼吸。他将身子贴紧房间的门，企图将自己所有的心跳通过这扇窄窄的门传递给里面的那个人。

 

王源知道王俊凯正站在门口，而自己此刻也靠在门上，两人离得那么近，如果抽掉这层阻隔，或许只相距十公分的距离。他用力地抿着嘴唇，发了狠般把齿缝间泄出的一点难以抑制的哭腔压回去，不想让那人发觉自己此刻汹涌波动的情绪。

只剩眼泪无法控制地从眼眶里拼了命地往外冒，直至满脸咸涩的潮湿。

 

王俊凯抵着门，好半天才又一次压着嗓子开口，声音低沉喑哑：“源源，你开个门吧，我有话想和你说。”

王源此刻如此狼狈，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开门让对方看见自己现在这幅样子。他抬了抬头，眼前的世界仍旧是一片雾蒙蒙的。

“不用再道歉了，你先去跟杨导他们吃饭吧，我有点不舒服，你能帮我打个招呼么？改天一定回请。”他没办法说太多，因为说得多了他也觉得自己可能会无法自控。他太委屈了，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那么委屈，就连当初被深爱的人误会，他也没有此刻这般委屈。

那个人懂了，他现在终于懂了。

王源像要发泄这几年积攒的所有委屈一般，眼泪兀自流个不停，却还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王俊凯听出王源语气生疏，于是接下来的话都通通堵在了嗓子眼。王源声音中带着拼命抑制却无法掩饰的颤抖，听起来格外伤心。

“我……”王俊凯顿了很久，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比较合适。

没过多久，门内又传来王源闷闷的声音，很轻，但是落在王俊凯耳朵里足够清晰。

他几乎卸下了所有铠甲，低声说：“别再道歉了，让我一个人呆着吧……求你。”

——别再因为道歉而示好，这对现在的他来说，似乎更让人难以接受。

 

王俊凯一怔，最后两个字脆弱到一触即碎的语调让他心尖猛地一颤，停留在门前的手缓缓地握成了拳，泛出清晰的青筋。他眼底也红了一片，涨得整个眼眶都发酸。

沉默了大约有几分钟之久，他才用额头抵着冰冷的房门，沙哑着嗓子道：“好。”

王俊凯没有立刻就离开，而是用随身带的钢笔写了一张纸条，犹豫了一会儿后义无反顾地塞进了门缝——“我不打扰你了，但是这句话，我必须要告诉你。”

 

外面终于没了那熟悉好听的嗓音，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王源一下子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他颤抖着肩膀，用手指捻住那张从门缝里塞过来的折了一下的纸条，缓缓地打开。

在看清楚内容的瞬间，王源整个人都呆住了，仿佛全身上下的细胞都被冻结，随后血液又开始疯狂汹涌地流动，开枝散叶般沸腾在身体的每一处，胸腔中一颗心跳得重如擂鼓。

他喉结上下滚动一番，终于忍不住一声冲出喉咙的呜咽，接着所有拼命压抑住的情绪都泄洪般一下子逃出束缚的牢笼，他干脆什么也不顾地哭出声来，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哭到喉咙撕裂般发痛，像是要将这几年来所有的辛苦、委屈、难过，还有满腔无处诉说的爱意统统放纵地在这一瞬崩溃似的宣泄出来。

 

那张小小的纸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写得很用力，笔锋几乎穿透纸背。蓝黑色的新鲜墨水已经被咸咸的眼泪晕染开，模糊了边缘的轮廓，但还是可以清晰辨认。

王俊凯在上面一笔一划写——

我从来都放不下你，我爱你。

 

经年已过，所有旧事都蒙上了岁月的尘埃，他却竟然还能得到那人一句崭新的告白。

 

 

自C市那场见面之后，王源脑子里一直是混乱的。发泄也发泄过了，心里更是始终明白自己是爱的，可他忽然有点局促，不知该拿什么态度来面对王俊凯。王俊凯说爱着自己，这句话让他好几个晚上都辗转难眠，只要一想起来，心脏就会砰砰乱跳，这是好多年都没有的感觉，也是只有王俊凯这个人能够赠予他的感觉。

王源心里也会想，他其实大可不必犹豫、不必慌乱，或许自己的一个点头就能够让两人重归于好，皆大欢喜。可他始终心有余悸，生怕自己会做出草率的决定，或者说……他心里还有点孩子气般的不甘心。凭什么呢，王俊凯就连知道了真相，都没有第一时间就来找他，还如此地沉着冷静，相比之下自己简直狼狈到极点。

 

王俊凯依照承诺一直没有来“打扰”他，给了他足够的思考时间。王源最近工作繁忙，常常在几个城市之间飞来飞去，疲惫到每天都全身酸痛、无力思考，就借此一直自欺欺人地回避着这件事。

但有合作关系的两人之间的见面总是避无可避，比如下午要进行的电影《城之迹》某些部分的后期配音工作。

 

王源刚到录音室就隔着玻璃看见王俊凯已经站在里面，正在和录音师说着什么。他摘下墨镜稍稍走近两步，对方就心电感应般迅速抬起了头。四目相撞，暗涌的情绪在空气中肆无忌惮地流窜。王源心里莫名紧张，手心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微微冒汗，却又在迟疑一秒后又略抬了下巴，毫不避讳地迎上那灼灼目光。令他没想到的是，对面那人竟在愣怔一会儿后率先低了头侧过身子，留给他一个宽阔的背影。

 

王源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嘴唇，径直朝里走去。

 

整个下午，王源都在对着银幕上剪辑好的半成品影片配音。透过巨大的玻璃窗，他看见王俊凯一动不动地拄着下巴坐在显示器面前，表情严肃，似乎完全不为今日与自己的碰面而有所波动，心中不免也浮上一点疑惑和不安。

 

他不知道的是，王俊凯心里其实在害怕。他有点刻意地躲闪王源的目光，因为他此刻反倒不太想王源那么快给他回应了——

他害怕会得到自己完全不想听到的那个回答。

当年他是那样一无所知地狠狠伤了王源的心，可后来的道歉又说得如此草率，王俊凯即便觉得对方对自己仍然有感情，也仍旧不确定他是不是愿意原谅自己，尤其是在那天过后王源依然与自己毫无联系的情况下——就好像他真的对他失望，真的累了想要放弃这段让两个人都疲惫不已的感情。

可他不愿意，无论如何他都不要放弃。

 

因为配音时保持了高度的专注，王源出录音室的时候才发现王俊凯已经先走了。他随意地披上外套，有点出神地望了望出口的方向，直到被录音师喊了一声才如梦初醒地回了头。

“王源儿，王导走之前说这个给你。”

“嗯？什么？”王源有点懵，僵住身子看着面前递过来一盒润喉片。

他把那个小小的盒子在手中攥了攥，又再一次朝大门看了两眼。

录音师循着他的方向望过去，似乎看破他在想什么，温和地笑道：“王导晚上有应酬，刚走没多久，你有事儿找他么？应该还赶得及。”

“哦……没、没事。”王源不知怎么地觉得耳垂发烫，连忙摆了摆手，拧开桌边的矿泉水喝了一口润嗓，顺便掩饰自己的心情。好在录音师也并没有发现他这一点微小的反常。

 

说了一下午的话，喉咙确实有点儿疼。王源把王俊凯给的润喉片放进嘴里，一阵清凉轻轻柔柔地抚平了嗓子眼儿里窜涌的火苗。感觉到王俊凯的贴心，王源当然是很感动的，心中升腾的暖意无可比拟，可他一时间却不知要作何反应。自从他回国后两人相遇，他似乎已经快要习惯对方那不温不火、不咸不淡的态度，而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让他一下子有些消化不过来。

还有王俊凯既然有心示好，那在录音室里又为什么对自己视而不见呢？

舌尖的润喉片融化得越来越薄，王源把手机拄在桌面上，尖尖的下巴抵着胳膊，叹息般垂了垂眼帘。

 

夜晚的单身公寓空空荡荡，落地窗玻璃映出外面五光十色的城市霓虹，不远处的巨大广告牌上印着如今炙手可热的影帝英俊的面孔。王源朝那方向看了几眼，不由自主地笑了笑——这还是个熟人呢。照片上的人正是之前和他一起演了王俊凯导演的《城之迹》的男主角，李凌然。他们俩在拍戏期间就互相熟悉起来了，对方虽是前辈却一直没有端过任何架子，总是毫无保留地指导自己，也从不吝啬地给予他夸奖和欣赏，两人在杀青后也依然偶有联系。对王源来说，李凌然是朋友，也是他格外敬重的前辈，同时还是他现在的努力目标和榜样。

王源给自己泡了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小小抿了一口，心里一阵阵发烫，载满星辰的眼眸越发明亮。

不管这条万人拥挤的道路有多么窄，他的梦想从来没有因为任何现实的挫折和打击而改变过——

他要成为一个优秀的演员，被所有人认可。

 

一杯咖啡见了底，门铃忽然“叮咚叮咚”响了起来。王源放下杯子，又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时针已经快要指向十二点，他心里不免有点疑惑：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

 

王源走到门边，往猫眼那儿瞄了一眼，这一瞄就把他整个人吓立在当场。

他看见了一双熟悉至极的桃花眼。

 

王源的心脏一下子跳得格外迅速，连砸出的声音都仿佛震耳欲聋。他小心翼翼地握着门把打开门，才刚破开一个小缝，王俊凯就一只手抵着门框不由分说地挤了进来，同时冲进屋的还有一身夜晚凉薄的水汽，和呛鼻到令人难以忽视的浓烈酒味。

王源没了动作，就那样愣在原地。

王俊凯半靠着门，略略低头，额发扫过英气逼人的眉毛，狭长的桃花眼尾被酒气熏得泛红，看上去竟然更加英俊，还带着一点难以言说的……性感。他沉吟了半晌，瞳孔中的神采也被酒精染得不那么清晰分明，在看清王源面孔的瞬间，那眼底居然还缓缓泛起一点流动的晶莹水光来。

王源被他完全不加掩饰的深情眼神震得后退两步，而面前这醉酒后本应行动迟缓的男人却眼疾手快地捉住了他的手腕，盯住他半晌后，有点疲倦、又有点痴痴地道——

“王源儿，我好想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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